• logo

蔡詩萍/花甲美魔男之「亂彈聊齋」人鬼狐妖之二十九

<多美的名字啊,辛十四娘!當她穿越時空,跨越人狐,穿著紅衣紅鞋涉水而來時,有哪個男人能夠抗拒呢!>(下)

讀〈辛十四娘〉,應該注意到,蒲松齡對女性,有著超越同時代男人的視角,他常常讚揚女性,優雅,堅毅,處事明快,且卿本佳人,卿本多情的特質。

這也許跟蒲松齡科場失意,因而,在日常生活裡,更加留意到賢妻良母對他的寬容幫助有關。

他筆下的女人,不管是鬼,是狐,乃至是人,多半兼具溫柔多情,處事明快,敢愛敢恨的眾多優點。

〈辛十四娘〉之特別,在於,這女子並非一開始,便對男主角情有獨鍾。而是,在馮生一往情深,在郡君的龐大影響力下,不得不然的嫁給書生。也透露了,即便是自我意識鮮明的女子,在婚姻難以自主的年代,選擇愛情選擇婚姻的辛苦。

辛十四娘很明顯是處處比她的夫君馮生,要來得高明的。這在她屢次,可以洞察先機的,看到馮生性格上的缺點,因而屢次發出警訊,提前示警,而相對的,她的腦公卻一而再,再而三的犯錯!

我感覺,蒲松齡雖未明白的標舉出,要革「男尊女卑的傳統觀念」的命!然而,他凸顯出的,化身於鬼,於狐,於人,等等女人形象,確實是一新當時主流價值之耳目的。

辛十四娘聽說,腦公竟當著賓客面前,嘲諷楚鏡臺家公子的文章,讓他下不了台,簡直氣得要昏倒。她預言這必然惹禍,遂堅持要離開,免得親眼看到腦公的下場。

腦公知道這回闖禍了,更捨不得嬌妻要離去,千求萬求,死命不肯放。

辛十四娘無奈,(多少太座不都是這樣!嘴硬心軟,終究還是會讓步!)但下了最後通牒:「如欲我留,與君約:從今閉戶絕交遊,勿浪飲。」從今天開始,閉門謝客,不再隨便喝酒。浪飲二字,顯見書生酒一給它喝下去,無法自制的毛病。

娘子以分手要脅,書生能不答應她的要求嗎?但,你認為他做得到嗎?或許,辛十四娘心知肚明,但她仍舊選擇再相信一次。

閉門謝客的日子裡,辛十四娘勤儉持家,紡紗織布,還拿出積蓄做點小買賣。一旦有盈餘,便投進撲滿裡。即使有訪客,也叫僕人找藉口打發。楚公子確實致函書生,邀約飲宴,但辛十四娘都一手擋下,還把信都燒了!。

但好死不死,燒信隔日,書生進城弔唁,好巧不巧,在喪家遇見公子。公子力邀他去家裡坐坐,書生不肯,公子硬拉他,強邀回府。一進府內,公子立即設宴開酒,書生無奈,說坐坐就走。公子豈肯!立馬叫家裡的樂姬(富人家裡養的小樂團)出來彈箏助興。

這書生啊,雖記得嬌妻的再三告誡,無奈生性豪放不羈,何況已經在家悶了許久,這好酒一喝,那卡西一唱,很快心中再無懸念。不久,便醉倒了。

合該他要倒楣!因為這一切是圈套。

楚家公子的妻子阮氏,悍妒。家中的婢妾,平日無人敢擦脂抹粉。就在書生進去喝酒醉倒的前一日,有一婢女,不知怎麼,進了書齋,被阮氏舉起木杖痛打,竟失手打死了!

公子一方面要掩飾這罪行,另方面又記恨書生過去的傲慢羞辱,盤算利用這次機會,「日思所報,遂謀醉以酒而誣之。」把殺婢女之罪誣賴給書生。便乘書生醉倒,把婢女屍體放在他身邊。

天將亮之際,書生酒醒,發現自己躺在床上,想要翻身找枕頭被褥,「起尋枕榻,則有物膩然,紲絆步履,摸之,人也。意主人遣僮伴睡。又蹵之,不動而殭。大駭,出門怪呼。」

起身想找枕頭被子,覺得身旁有軟軟的東西絆到腳,一摸,是人,還以為是主人好心,找個小僮在一旁陪睡,好照料他,但等他用腳去踢踢,這身軀一動也不動,且已經僵硬了。書生嚇壞了,奪門而出,大聲驚叫。

事情一鬧大,書生當然百口莫辯。被執送官府,罪名是逼奸殺婢!隔天,辛十四娘知道事情始末,哭著說早就知道會這樣啊!但暫時能做的,只是每天送點錢去牢裡給書生。

書生當然不願承認逼奸殺婢,在官府吃盡苦頭,「朝夕搒掠,皮肉盡脫。」早晚兩餐大刑侍候,打得皮開肉綻,痛苦不堪。

辛十四娘探監,書生悲憤不已,激動得說不出話。妻子知道這陷阱安排得太好,很難脫罪,勸他先認罪,免得再遭酷刑。書生黯然淚下,聽從她的建議。但這夫妻的獄中相會,辛十四娘進進出出,旁人竟無人看見!(她不是人啊!)

辛十四娘回家後,感嘆不已。她打發婢女出門,自己獨居幾日後,託媒婆幫忙買了一個好人家的女兒,叫祿兒,是美少女的年齡,相當漂亮。

她非常疼愛祿兒,同吃同宿,照顧有加。書生的罪名定讞後,判決絞刑。消息傳來,辛十四娘神色坦然。等到秋決的日子逼近,辛十四娘才顯現出焦躁的情緒,出外奔走,每當夜深人靜,便暗自啜泣,不眠不食。

有一天,之前打發出去的婢女回來了。兩人在屋內竊竊私語。交談後,辛十四娘的神情頓時輕鬆許多。又恢復了一貫從容料理家務的態度。

隔天,僕人去探監,書生要僕人帶訣別話語給辛十四娘。僕人傳話後,她看來並無悲傷之意,家人都很不以為然。但,忽然街頭沸沸揚揚起來,都說楚鏡臺被革職,京城派特使重審馮書生的案子。

果然,書生被釋放出來,陷害他的公子被官府拘捕,案情大白。書生回家,與妻子相擁而泣。但不知到底案情怎麼會峰迴路轉?這時,辛十四娘指著家中的婢女,要書生好好感謝她,「此君之功臣也。」

接下來的情節,簡直是周星馳電影《九品芝麻官》的翻版,也跟這故事一開頭,安排的伏筆,大有關聯。因為,聽起來荒唐,卻是明清筆記小說,鄉野奇譚裡,很多人喜歡聽的橋段。

皇帝微服出巡,探訪民意,那是好皇帝。但逛逛酒店、KTV,見識民間娛樂場所,恐怕更是皇帝微服出宮,最愛去的地方。

《九品芝麻官》裡,周星馳演的小官,躲在名妓如煙床下,巧遇同治皇帝的橋段,是有典故的。北宋名妓李師師,據說床下就躲過大詞人周邦彥!為何?因為徽宗皇帝微服出巡到這裡嘛!

〈辛十四娘〉故事起頭,說馮生是正德年間人,這正德年號,是明朝赫赫有名的皇帝,可不是文治武功赫赫有名,而是荒唐大名呵呵有名的明武宗!民間戲劇<遊龍戲鳳>講的便是這位皇帝,喜歡出宮,四處找民間美女配對。

好,不囉唆了。

辛十四娘為何要腦公感謝婢女?因為這妖嬌美麗的婢女,出門幹的活,就是「色誘」皇帝!話說女婢出門,要去告御狀。但皇宮豈是一般人,乃至一般狐妖鬼,說去就去的?

果然「宮中有神守護,徘徊御溝間,數月不得入。」但皇帝不安分,給了機會。忽然聽說皇帝「將幸大同」,要去大同這地方。婢女便先行趕往,化身做「流妓」,流鶯,妓女。

皇帝果然去逛勾欄(妓女戶)了,乾柴烈火,愛極了婢女。皇帝英明,「疑婢不似風塵人。」婢女便趁機編了一個歷年來,所有風塵女郎都會說的故事,「為父賣身」,父親冤枉,一家沉淪。

皇帝一聽,龍心感動。賜金百兩,還以紙筆記下詳情。這皇帝甚至動念,要帶她回宮。婢女只願父女團員,不貪榮華富貴。皇帝更感動啦。換句話說,婢女刻意鎖定皇帝,犧牲玉體,救了書生。

書生聽完,當然感激涕零啊!

日子恢復平靜後,某日,辛十四娘對書生說:我若不是動情,不會遭遇這麼多麻煩。你出事之後,我為你奔走,但親戚之間,實在沒有什麼人可以幫上忙。我承受的痛苦,你難以想像。如今你平安無事了,我也厭倦了塵俗煩惱。我已經為你安排了很好的配偶,可以放心離開了。

書生不捨,哭哭啼啼。但辛十四娘去意甚堅。要祿兒夜裡服侍書生,不過被書生拒絕。然而,辛十四娘卻逐漸衰弱,「容光頓減。又月餘,漸以衰老;半載,黯黑如村嫗;生敬之,終不替。」

辛十四娘像蠟燭漸次燒盡,容貌於大半年間,迅速衰老。但書生始終不離不棄。辛十四娘應該是有被感動到。她安慰書生,「君自有佳侶,安用此鳩盤為?」你已經有了好伴侶,何必還眷戀我這不是人類的軀體呢!

書生聽了淚如雨下。又過了一個月,辛十四娘病得更重,書生日夜照顧,如侍奉父母一般(也應該啊,辛十四娘不就等於書生的再造父母一般嗎!)

不久,辛十四娘過世了。書生用皇帝賜給婢女的黃金,為愛妻安葬。幾天後,婢女亦離開了。

孑然一身的書生,最終娶了祿兒,隔年生了兒子。可是家境並不好。書生突然想起當年辛十四娘的撲滿,夫妻找出來,敲破之後,發現滿滿都是金銀。家境於是改善。

數年後,家中的僕人,在太華山遇見辛十四娘,依然恢復往昔的美艷,她交待僕人回去跟書生說,自己已然名列仙籍,不用為她傷心了。說完,便消失不見。

不覺得這辛十四娘太像人間夫妻裡,太座的角色嗎?任勞任怨,因為夠了解枕邊人,因而能看到腦公個性的盲點,洞察先機。

又凡事都為腦公設想周全,處處妥當安排。我根本就覺得,這是蒲松齡在向天下太座們致敬的一篇宣言!

沒錯,辛十四娘便是你家太座的化身。相信我。

延伸閱讀-

亂彈聊齋之二十

亂彈聊齋之二十一

亂彈聊齋之二十二

亂彈聊齋之二十三

亂彈聊齋之二十四

亂彈聊齋之二十五

亂彈聊齋之二十六

亂彈聊齋之二十七

亂彈聊齋之二十八

作者為知名作家

●經授權刊載,原文分享於作者臉書。

●專欄文章,不代表i-Media 愛傳媒立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