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雨。台北下了一整天的雨。就這樣想起愛爾蘭小說大師威廉·崔佛(William Trevor)的《雨後》。想著他說:人生是場綿延細雨,偶有暴雨狂風,那正是我活著的證明。
想著這些鍾愛短篇,鍾愛寫著卑微的、挫敗的、不幸的小人物的作家,像是瑞蒙·卡佛、像是伊莉莎白·斯特勞特,他們寫庸俗的日常,寫愛無能也恨無能,寫那些不能置人於死地,卻讓人哭笑不得的窘境。看似只寫了一個生活的隙罅,但生命的針尖,本來就充滿殘酷。
《雨後》一書中,我特別喜歡〈鋼琴調音師的太太們〉一篇。女主角美麗終於在經歷了近40的孤寂單戀,嫁給了鋼琴師,在他第一任太太病逝之後。美麗是幸福的、也是妒恨的,她比前任夫人漂亮又年輕、穿著也有品味,但愛人看不見,這是上帝給她最大的懲罰,她的美貌丟給了黑暗。
走入鋼琴師的生活,不,是前妻為鋼琴師打造的生活、描述的世界,那處處都像是心上的芒刺。於是女主角美麗滿懷著妒意,她要把盲人丈夫心目中的原始世界全部剜去,以強烈的占有欲連血帶肉地摧毀。她重新油漆了門、她換掉了鍋碗,她把珍珠說成蛋白石,她把純銀色說成古銅色,她甚至重新形容了鄰居的長相,改變了整個街道的樹名......
崔佛把那忌妒寫得太精準。仔細的讀者會發現,美麗油漆門的時候,只漆了內側,外側就任它斑駁;她換掉屋內的東西,卻留著屋外的花圃......她恨前妻的幽靈還占據著丈夫的心,但對外,她又要不著痕跡,因為一露餡,人們就會找到她不夠幸福的證據。
暴雨還在下著,我說台北。窗前的溪水已經快要漫過河階,淹到草地了。我一直在這裡寫,總想多介紹書,無論是我家的,或是他社的。想著是從自己做起。很多喊著救書市的做法,都是徒勞的,那些都是嗎啡。藥效過了就過了。如果一個編輯,沒辦法激起讀者閱讀的樂趣,那這個行業也就沒有意義。我現在更像是油漆著門的美麗,不過我漆的是外面,把斑駁留給自己,對抗著丈夫的新歡3C。
最後這一段是牢騷。
沒,我沒有生病。
我只是不能留住愛人的心罷了。
哪有生甚麼病。
作者為寶瓶文化社長兼總編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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