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蔡詩萍/那年代貧困,但我們心底有滿滿的渴望,渴望愛與更好的未來

 如果每張老照片,喚起的,不僅僅是照片中的當事者,於多年後,再端視照片時的往事如煙,記憶波瀾,那還應該有什麼呢?

 我望著大弟弟傳給我的一張老照片,發愣了許久。

 圓山動物園。木柵動物園的前身。1986年之前,一直在圓山的小丘陵上。

 三十五六歲的世代,不會有印象了。四十以上的,多少知道那是我們生命的一部分。

 照片裡,當時我們全家五口,(因為么妹還沒出生),與老爸的同袍兄弟李叔叔(當時我們是這麼稱呼年紀比老爸略小的,單身的他)一塊合影於長頸鹿的正前方。

 依抱在懷裡的小弟身形推測,我大概還沒上小學(我長他五歲左右)。

 再依我們全家衣著正經八百的模樣看,我們八成是全家難得的一趟台北遊,而目的地就跟所有的家庭一樣,要想方設法,讓孩子們感覺到他們有一個「應該有的」、「值得有的」童年記憶,去一趟動物園,或兒童樂園。

 而一直單身且服役於台北近郊的李叔叔,則想當然耳的,要當地陪,要當我們幾個孩子的保姆了。

 我完全不記得當時的狀況了。

 說奇怪也不一定奇怪,我們能記得多少童年的出遊呢!

 但要說奇怪也可以奇怪,因為在那之前的不少往事,我卻記得不少,年紀甚至可以往前推到約莫三至四歲。

 但我完全想不起來,關於那次的動物園之旅。

 或許,有些片片段段的畫面,我也不敢講一定跟那次有關。畢竟,可能是之後的記憶堆疊上去的。也可能,是看過的電影,報導,或他人書裡的描述,插入進我的記憶裡,互相交錯出來的「以為」。

 所以,我不敢確定,關於那次的動物園之旅,留下什麼記憶裡的檔案夾。

 可是,很多年後,足足半個世紀之後吧!

 我斜靠在床頭,望著女兒大大的眼睛,等我跟她講故事時,我想起這張掛在老家家牆上的照片。

 於是,我跟她說,爸爸小時候,認識一隻長頸鹿,跟我的好朋友,他叫阿不拉,我們為了保護這隻長頸鹿,我們於是有了一段瞞著奶奶爺爺的秘密........

 那段時間,我幾乎每天晚上都跟她講上一段,關於我,關於長頸鹿,關於阿不拉的秘密童年往事。她,眼睛睜得老大,沒錯緊要關頭時,她便揪著小被子的一角,有時還咬著被子,不肯讓我輕易結束當晚的段落,她會說「再講一點嘛!拜託啦爸鼻!」,「再五分鐘就好!拜託啦!」

 於是,我講了相當長的一段時期。

 我說,長頸鹿從非洲大草原上,被抓離牠的故鄉。從遙遠的印度洋,搖搖晃晃,來到亞熱帶的台北。

 來的時候牠還很小。但牠始終記得牠來的地方,有一大片的草原,有高高的樹林。牠不想被關在鐵欄杆圍起來的籠子裡。牠一直想逃出來。

 女兒睜大眼睛,盯著我。「逃出來了嗎?」

 嗯,有一晚,阿不拉緊張兮兮的來找我,他說他看到一隻長頸鹿。

 我回他,我還看到一隻大象,一直獅子咧!在動物園。

 他拉著我,低聲說,真的騙你我會死,我看到一隻長頸鹿。

 接著他拉著我,一直往村子後的小山谷裡跑。

 我邊跑邊喘氣。我邊說邊做出喘氣的大動作。

 女兒吃吃的笑。

 然後咧?她看著我。

 然後我就看到了那隻長頸鹿。悠悠的,在山谷裡吃著樹葉。

 女兒哇一聲,然後咧?

 然後,我每天跟她編出一段十幾分鐘,二十幾分鐘的長頸鹿奇遇記。在她臨睡前。

 有的是我改編自《湯姆歷險記》、《塊肉餘生記》裡的情節,有些則混合了《侏儸紀公園》的片段,有的是我憑空亂掰。但無論如何,我都得善盡一個老爸爸的責任,讓我女兒在睡前聽一段故事,然後滿意的,疲睏的,闔上眼,手還握著我的手,慢慢的睡著。

 我望著這張老照片。

 孩子們都大了,也都一把年紀了。

 老爸更老,老媽亦老矣。李叔叔早走了。背景裡的長頸鹿當然應該不在了,牠的靈魂理當回到牠朝思暮想的故鄉了吧!

 但我卻連結起童年的記憶,連結起這隻長頸鹿跟我女兒的童年,連結出連續好幾個月的夜夜說故事的父女親情。

 國中以後的女兒,有一回不知怎麼我們聊天時,她突然問我:那個長頸鹿的故事是真的嗎?

 我看看她,然後把她二叔傳給我的照片給她看,我說妳看就是這隻長頸鹿,牠從非洲來,一直想回家看牠的爸媽,所以牠有了一個逃亡計畫,我跟妳說的故事,有一大半都是真的。

 關於爸媽對孩子的愛,是真的。關於,一個小孩渴望自由,是真的。關於,我愛妳,是真的。

 我多麼懷念這張照片的往昔啊~

 我老爸多年輕,我老媽多美麗,我的弟弟們多幼齒,疼我的李叔叔多英姿颯爽。

 那是圓山動物園的年代,四十以下的朋友們都不會知道了。

 但我可以告訴你們:那年代貧困,但我們心底有滿滿的渴望,渴望愛與更好的未來!

 作者為知名作家

 ●經授權刊載,原文分享於蔡詩萍先生臉書https://www.facebook.com/linlindaddy

 ●本文為專欄,不代表i-Media 愛傳媒立場